當下大家爭相報效本土,或者本土這個概念很快便要異化再進化,修成正果上神枱吧!
文 / 袁易天
何謂本?何謂土?因何本要連土一齊上?文字學鼻祖許慎說,木下為本,根也;地之吐出物為土,土字有兩橫,為土上土下之範圍。中豎為吐出之物。有學者指為土敦,有學者指為植物。中豎不穿下層土之底,認為此為造字者之理性,因二橫之空間,實為植物根部生長的範圍云云。中豎穿上橫之頭,是植物露出泥土之貌。上土下本相叠,就是一幅植物生長在泥土的橫切素描。所以,論說本土不能不理種植。香港是怎樣種植出來的?是為替一千多平方公里面積的香港溯本尋源,進而看到城鄉共生,看到殖民、再殖民,然後反殖之本土冒起,從新上路,種植香港。
昔日的香港是一個小漁港,這種說法有多少誤導呢?在英國人統治下,九龍及新界布滿客家村、圍頭村及沒有建立起宗祠的小農戶。農村的經濟基礎,建立在每年的稻米收成,佃農向田主交田租,也是以稻縠的重量來計算。1949年之前,港英政府刻意從泰國大量進口白米,應付香港島及九龍半島漸眾的人口,此舉無疑直接打擊新界鄉紳的力量。1949年後,香港人口急升,港英政府將人口遷移到新界。不少現存新界寮屋群落,都由政府政策促生。這些從市區移居到新界山旯旮的人口,主要從事農業生產,在斜坡種植,在斜坡養豬養雞養白鴿都有,養生送死盡在其中,轉眼就承傳了三、四代人。反觀今天,政府竟然會花納稅人的錢在電視賣廣告,力陳斜坡種植如何破壞環境,害己禍人,真令人啞口無言。
與此同時,新界人口漸眾,以稻米為主的經濟無以為繼,港英政府鼓勵新界村民移居歐美尋找生計,聽說曾有包機服務。在五、六十年代的新界,大家可以想像得到,原本的村民大量走向歐美,田地本應荒蕪。不過,因為市區與大陸均有大量人口移入填補空間,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新界阡陌縱橫,民豐物阜,哪有今天官商勾結破壞農地的景象?
五、六十年代,香港人口激增,工業發展迅速。政府開始進行城市規劃,興建公共屋邨,城市用水需求迫切。船灣淡水湖及萬宜水庫是最後期興建的水塘。與香港農業發展有莫大關係的水塘,要算是大欖水塘了。打開香港地圖看一看,大帽山位在香港中心,西北面為元朗平原,朝東南為九龍半島。大欖水塘在大帽山山脈之中。為了儲存最多的雨水,政府圍繞著大帽山挖掘引水道,將沿山下注入元朗平原的山水,通通截流收歸水塘所有。元朗平原頓時失去了天然水源的滋養。山水是稻米的命脈,山水源頭被截,稻米種不成,元朗絲苗可謂命中該絕,返魂乏術了。
城市發展對於農民來說並不是完全負面。大陸移民帶來不少蔬菜種植的技術。加上城市人口眾多,對於副食品的要求更是有增無減。農民也會見機行事,紛紛種植一年多茬的蔬菜,並且養豬養雞,好不熱鬧。上世紀由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香港農業、新界農民與大帽山以南的城市發展不但從來沒有對立與分離,反而見到城鄉之共生。
錯就錯在八十年代我們沒有一次整全的醒覺。資本經濟發展到了高峰,民間累積了豐富的本錢,這些全都反映在鋪張揚厲的普及文化上。不過,我們沒有能力將巨大的資源轉化,為一千多平方多公里的土地做好規劃。香港上上下下都在酒池肉林,以為可持續發展等於可持續地做生意。
物極必反,八十年代大陸的改革開放給了香港實業家一次難得的機會,可是我們就是看不到一路向北的實用主義反噬會來得這樣快。在燢烚烚的地產市場,人們看不到應該從人口政策來設定農業的基礎,不懂得以城鄉共生來規劃中環價值。終於1997後,沒有管治能力的特首改組政府架構,將堂堂一個漁農自然護理署變為食物環境衛生局轄下一個小行政單位。這個改變也的確反映整個社會視野的短淺。當時政府用食衛局試圖推行中央屠宰家禽,同時又大搞基建與口岸設施與大陸接軌,這些工程導致新界大量農地被地產商囤積或者破壞,農業被各種政治、社會、經濟、文化政策割喉放血。政府以為,中央屠宰、中央監控可以穩定和確定香港市民食物的質與量,誘導本地從事各種農業生產者放棄生產,可是現實告訴無能的局長,香港食物供應與食品質素從來不是你可以主動調控與調動的。新界沒有農業,等於香港失去了本土。因為本土農業,才會讓一個地方的居民擁有自己的身份。香港人每天吃喝玩樂,吃到日本、吃到台灣、吃到意大利去,就是去吃別人的本土而矣。
所以,政治上報效本土的人,如果沒有一份農業政策方略,沒有對本土農業有整全的認識,不會關心農業,討論農業、保存農業,視農業為一種本土核心價值來承傳,如是,則政治上的本土說得如何兇狠,也不過是離地的兇狠而矣!